电影《南京照相馆》宣传海报。

◎假期电影：历史的云烟（组诗）

◎长安的荔枝

有人说荔枝八百里加急

是唐玄宗写给杨贵妃的情诗

我知道那是马蹄上的血

和驿卒脊梁上裂开的口子

关中连年干旱

果粒无收

孩子们在河床里捡拾石头

煮熟了想当粟子吃

驿道像一条鞭子

从岭南抽到长安

一路抽掉了百姓的口粮

抽掉了村口的鸡鸣

宫里的笑声很甜

像荔枝肉

甜得让杨宰相忘了民间的咳嗽

甜得让史官的笔

只记下了“荔枝入宫”

夜里有人唱《霓裳羽衣》

有人咬着半块发霉的干饼

翻过长安的城墙

去找一口能喝的水

那水是苦的

苦得像人间剥开的荒芜

◎南京照相馆

电影开场的时候

我听见母亲的拐杖

在地板上轻轻敲了一下

像是在催促一段历史快点开口

她今年九十一

眼睛里有两条江

一条装着泪水

一条装着被血染红的天空

银幕里的黑白照片

让我的胸口发痛

仿佛有人在里面

悄悄点燃三柱香火

儿子坐在我旁边

手里的爆米花没动

他说：“我看不下去了”

我说：“我怕一哭

会把你和奶奶都冲走”

三代人的泪水流下来

汇成一条无声的河

它穿过南京古城墙

流向更远的山海

走出影院

母亲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握紧儿子的手

湘江在身旁奔流——

这水里有战火

有骨头

有我们三代人的影子

向前，向前，汇入长江

去拥抱大海的辽阔

◎戏台

戏台子歪斜在风雨里

布景是一条纸糊的河

看上去能行舟

其实连一滴水也没有

班主说，唱戏是为了活命

今天磕头，明天翻脸

谁给碗饭

就唱谁的词

台下有人鼓掌

有人流泪

有人暗暗数着家里米缸的米粒

像数一出戏还能支撑几顿饭的时间

后台的油灯晃来晃去

卸了红脸换白脸

唱腔没变

只是台词变了

那一回唱到大团圆

外头真的响起了枪炮声

观众还以为是锣鼓加码

直到戏台后面

倒下了一匹拉着道具的马

乱世的戏

没有绝对的唱法

只有换得快的脸谱

和笑不出来的观众

我忽然明白

人生就像一座看不见的戏台

有人拼命演

有人假装看

最后谢幕的时候

台上台下

没有一个人是真观众

只是换了个方式

是否继续演

（《长安的荔枝》《南京照相馆》原臷2025年8月21日《长沙晚报》）

吴茂盛，湖南祁阳人，小说家、诗人、美术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永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永州市文联副主席、湖南省东方诗书画院常务副院长。作品曾获潇湘文学奖、丁玲诗歌奖、全国青少年新诗奖、兰州军区《西北军事文学》首届优秀诗人奖等十多次奖项。著有诗集《无尘的歌唱》《独旅》《到达或者出发》和长篇小说《驻京办》《招生办》等1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