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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陈双娥:老家在时光里酿成了诗

来源:红网 作者:陈双娥 编辑:刘铮 2025-11-12 11: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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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在时光里酿成了诗

文/陈双娥

十年了,整整十年。

当飞机的轰鸣最终被车轮与故土摩擦的沙沙声取代,当窗外流动的异国风景彻底还原成这魂牵梦萦的湘西北水墨时,我的心,反倒怯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却在箭离弦的瞬间,泄了气。近乡情怯,这古人的四个字,此刻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坠着,带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期待与惶恐的温热。

车,是悄无声息地滑入县界的。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正在晨光中梳妆的巨人。而首先闯入眼帘,给我温柔一击的,便是那尊昂首于苍翠山岗之上的巨石雕。它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藏在渔歌与传说中、朦胧而抽象的水族,而是破土而出,将亘古的沉默化为一种笑傲蓝天的雄浑姿态。

它成了这片土地崭新的眉额,精神的冠冕。“汉寿甲鱼甲天下”,七个金灿的大字,不再是镌刻在石头上的冰冷宣言,更像是从洞庭湖的万顷碧波里、从岁月沉积的沃土中,迸发出的、带着自豪颤音的呐喊。春日灿烂的阳光为它镀上一层金辉,熠熠生辉,竟灼得我眼眶有些发热。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温顺、甚至略带土气的老家了。它长大了,以一种全然陌生的、自信而挺拔的姿态,不容分说地,矗立在我面前。

驶入那条宽阔如河道的迎宾大道,我们仿佛缓缓驶入一个由田园牧歌与现代韵律共同谱写的流动展厅。不再是生硬的广告牌,取而代之的,是艺术的雕塑——那红辣椒的流线,仿佛一束束被定格的火苗,燃烧着丰收的喜悦;那白菜的造型,层层碧玉,温润剔透,是大地孕育的玲珑宝塔;最是那珠圆玉润的玉臂藕,它不再是泥塘深处不为人知的深闺之物,而是化身为优雅的、有灵性的舞者,正张开它那温润白皙的双臂,要将每一个风尘仆仆归人,深深拥入怀中。这已超越了简单的城市装饰,这是老家在用最含蓄而又最骄傲的方式,向世界娓娓道来它骨血里流淌的丰饶与风情。

城区,一种洁净、明亮、有序的氛围便如水银泻地,无声地将我们包裹。马路似刚刚洗涤过的黑色缎带,标线清晰如刀刻。两旁拔地而起的高楼,是城市竖起的、一排排巨大的钢琴琴键,蓝色的玻璃幕墙与彩色涂料交织的墙体,在纯净的天光下,反射着流云与飞鸟的影子,仿佛正奏响一曲光与色的宏大交响乐。林荫道上车流如织,却奇异地滤掉了记忆中的嘈杂与混乱;人行道上的人们,衣着光鲜,步履从容,他们脸上那份由内而外的悠然与自信,比任何摩天大楼都更让我感到惊异与深深的欣慰。我偏过头,对先生轻声叹道:“关了导航吧,我宁愿在这熟悉的故土上,做一个幸福的、心甘情愿的迷路者。”

我的先生一路无话,坐在副驾上,身子却不住地前倾,几乎要贴到车窗上。他举着手机,像一头闯入丰茂草原的饥饿野兽,镜头贪婪地攫取窗外每一帧流动的新景。从恢弘的城市广场,到街角一隅匠心独具的小品绿植,恨不能将这片土地的呼吸与脉搏都尽数收藏。良久,他才缓缓放下发酸的手臂,长长地、仿佛从肺腑深处吁出一口气,喃喃道:“这哪里是‘变化’……这分明是一场‘蜕变’啊!” 那个“变”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被时代洪流席卷后的震撼与释然。

这声震撼的叹息,很快在童梓先生为我们设下的、那场名为“接风”实为“乡土教育”的午宴里,寻到了最丰腴、最醇厚的注脚。我们被引入“鸭子港”包厢——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份为我量身定制的、熨帖人心的乡土情书。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鸭子港人。

未等落座,童先生便红光满面,如数家珍。他口中的青阳阁、寅虎·卫士、银水湖、屈原、静心、龙珠湖……这些公园的名字,不再是规划图上的冰冷符号,而是一个个被绿意、活水、笑声与故事填充的、充满烟火气的城市客厅。他尤其重重地拍了拍我先生杨远新的手背,笑容从脸膛的每个角落里溢出来:“你写的那篇《汉寿赋》,现在就刻在龙珠湖公园入口的卧石上,每个字都沉甸甸的!不止那里,全县每一个乡镇会议厅的正堂,都悬挂着巨幅的《汉寿赋》!你的文字,成了老家的筋骨,老家的魂魄!” 此言一出,我瞥见先生猛地低下头,佯装擦拭手机,那微微颤动的肩膀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海啸。一个文人,皓首穷经,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笔墨能融入故土的肌理,成为其精神坐标的一部分,更感到无上的荣耀与慰藉呢?

而眼前的圆桌,早已是一场舌尖上的乡愁史诗。精致的炖里,野生水鱼煨出的汤色金黄澄澈,厚实的裙边在微沸的汤中颤巍巍地抖动,是胶原蛋白最无声而隆重的诱惑。

金色的芦鳝盘绕,如待飞的蛟龙,肥美的鳜鱼展开肉瓣,宛如怒放的雪色牡丹。

最是那盘清炒玉臂藕片,象牙般洁白,透着水色,入口的刹那,“咔嚓”一声脆响,清冽无匹的甜意瞬间在齿间迸溅,仿佛将西洞庭湖夏日清晨的荷风、秋夜沉静的月光,一并嚼在了口中,化入了喉间。还有那油煎灌心大红椒的馥郁浓香,蒿子粑粑软糯中透出的草本清香……

每一筷,都是老家写给游子的、一封封色香味俱全的炽热情书,读得我满口生津,更读得我心底最柔软处酸软成泥,热泪几欲夺眶。

然而,老家长大的,又何止是楼宇与餐桌?童先生带着我们,用脚步丈量这场蜕变的思想深度。最让我灵魂震撼的,无疑是寅虎·卫士公园。

我记忆的底片上,那里曾是城市一道不忍触碰的、流着脓血的伤疤:城垸废弃,洼地成了永不愈合的伤口,积水发臭,垃圾堆积成一座座嘲讽文明的小山,是蚊蝇肆虐的独立王国。夏季,那里蒸腾起的异味是行人的噩梦;冬季,枯萎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诉说着无尽的荒凉。那是一片被繁华遗忘、与时代发展格格不入的废墟。

可如今,它竟涅槃重生为一颗跳动在城市胸膛的璀璨“绿肺”!童先生领我们站在亲水平台上,眼前是碧波荡漾,水体透明度足以让人窥见湖底摇曳的水草与嬉戏的游鱼。白鹭、野鸭、鸳鸯等三十余种鸟类,早已用翅膀投票,将此视为家园。水生植物从寥寥五种繁育至二十余种,构建起一个充满野趣的生命共同体。练拳的老人吞吐着天地元气,嬉戏的孩童笑声如银铃洒落水面,漫步的情侣身影成双。

童先生不无骄傲地告诉我们,这里日均接待游客超五千多人次。这哪里是改造?这分明是一场彻底的生态救赎,是城市良知的觉醒与执政者远见的辉煌证言,“汉寿样本”四字,因此而沉甸甸地充满了生命力。

后来获悉,老家竟以短短两年多的雷霆魄力,完成了一场静悄悄的“无围墙革命”。全县38个机关单位,率先拆除了有形的砖石围墙与无形的心理藩篱,腾挪出的空间,化作了12万个机动车位,全部免费向市民开放。这种空间的共享,公共资源的优化,政务服务的提升,被外界总结为“全国独有的汉寿模式”。我想,这模式的精髓,远非几项政策条文所能概括,其内核,是那份“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深厚温情,是一种将城市真正还给人民的、大气磅礴的胸怀。

有了白日的万千见闻,夜晚独坐窗前的我,思绪便如窗外洞庭湖的晚潮,汹涌澎湃,难以平息。远处,“中国长寿之乡”那面金字牌匾,在夜色中仿佛自有光晕与温度。凝视着它,白日里所有零碎的、令人惊喜的印象,终于串联成一条清晰而闪光的逻辑链——老家的长大,其终极奥秘与最高追求,或许正凝结于此。

我的老家,在洞庭湖母性的柔波里,像一颗被时光与善意精心打磨了千年的玉珠,愈发显得温润、厚重而光洁。它被沅澧二水——这两位永不疲倦的歌者——深情地托举,吟唱。这里的雾霭,像洁白的纱幔,缓缓漫过西洞庭湖无边的芦苇荡,将远处鹿溪竹海的无尽翠色,洇染成一幅朦胧而充满生机的水墨诗篇;息风湖的粼粼波光里,优雅的白鹭低空掠过,翅尖蘸起清凉的湖水,偶尔衔起一尾耀眼的银鳞,也衔起了一片天地间的静谧与和谐。老人们最爱在金牛山脚下蜿蜒的森林步道上漫行,他们银白的发丝与翠绿的枝叶相映成趣,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是负氧离子的清甜洗礼。三十万亩蓊郁森林是上天赐予的天然氧吧,每年三百五十个湛蓝的天空,如同最忠实的见证者,记录着这里空气的纯净。这里的水,清冽甘甜得可以捧起来直接饮用;这里的风,四季都飘散着竹叶、荷花与泥土的芬芳。许多百岁老人常常坐在自家门槛上,眯着眼望着满山的绿,用带着浓浓乡音的话说:“眼珠子天天看这绿色,肺管子天天吸这清气,就是老天爷赏给的最好药方,比啥都强。”

老家的餐桌,本身就是一部活色生香的《本草纲目》与《山家清供》融合的智慧典籍。甲鱼在这片毫无污染的碧水中自在舒展,修炼出肥厚如绸缎的裙边,肉质紧实弹牙,其丰沛的胶原蛋白在舌尖慢慢融化,化作一种绵长岁月的妥帖甘美。这方神奇水土孕育出的天地灵物,其富硒的基因里,似乎就藏着对抗时间、延缓衰老的自然密码。玉臂藕从肥沃的淤泥中破土而出,通体白若凝脂,无愧其名,它的脆甜之中,总带着一股湖水的清冽,能涤荡尽肠胃的浊气;那些灌芯辣椒,在祖传的陶罐里静静发酵、沉淀,最终酝酿出红艳艳、香冲鼻的独特酱香,那是代代相传的、刻在味蕾基因里的乡愁记忆。这里的农人们,依旧沿用着祖辈的智慧,顺应天时,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元气,让每一口寻常食物,都饱含着阳光的温暖、雨露的滋润与大地的深厚情意。

于是,你能看到,晨晖夕照的“汉香书吧”里,总有老人们围坐的身影,他们戴着老花镜,翻动着泛黄的书页,时间在字里行间静静流淌。不远处的门球场上,则传来他们精准击球时的欢快笑声与喝彩。城市的管理者,用心为他们预留了十二万个免费的停车位,细节之处,尽显关怀;每一个公园的长椅上,总有三五老友闲话家常的温暖剪影。在这里,衰老不再是一场孤独的、被迫边缘化的旅程,而是被整个社会温柔托举的、宁静、安详且充满尊严的金色夕阳。

所谓“长寿之乡”,原来是山水与人文、传统与现代、个体与社群之间,一场宏大而和谐的奏鸣曲。当甲鱼在接天莲叶的荷塘里,划出生命的优雅涟漪;当新挖的玉臂藕的清香,飘过金黄灿烂的晒谷场;当老人们的笑声,在街坊邻里间如清澈的水波般荡漾开去……这片名叫汉寿的土地,便自然而然地,用最朴实无华的生活,书写出了人类最为向往的、关于生命长度的幸福诗篇:真正长寿,不仅仅是时间的延展,更是人与自然、与流逝的岁月、与身边的彼此,最终达成的一场深刻而温暖的大和解。

这一切辉煌巨变与静好岁月的背后,是谁在运筹帷幄,是谁在默默耕耘,是谁用坚实的臂膀,托举起这安然幸福的长诗与画卷?答案,已写在每一寸干净整洁的土地上,写在每一位汉寿人从容自信的脸庞上,不言自明。

如今,谁还敢带着轻慢,说小县城的生活注定平淡无波、缺乏惊喜?老家汉寿的这场完美蜕变与崛起,就是掷地有声、响彻云霄的时代答卷!

临行前,我再次于春光中回首。视线掠过一幢幢崭新的楼宇,最终定格在那些政府机构朴素的门楣上。“走进汉寿,办事无忧”八个大字的霓虹,在湛蓝的天幕背景下,依旧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我由衷地、虔诚地希望,这光芒,能如同这片土地上的沅澧二水,永不枯竭,永远闪耀,永远温暖每一位归人与过客的心田,并且,永远名副其实,成为老家未来走向更广阔天地时,最值得信赖的勋章与诺言。

我由衷地感叹:老家在时光里酿成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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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摄影 杨远新)

陈双娥,1957年生,湖南省汉寿县人,毕业于湘潭大学,国家二级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发表处女作《会计之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反绑架》;长篇纪实小说《大追捕》;长篇儿童小说《险走洞庭湖》;法制文学作品集《权与法的较量》《钱与法的碰撞》《义与法的冲突》《生死赌注》《生死抵押》《生死游戏》。《义与法的冲突》获公安部第四届金盾文学奖三等奖、湖南省第二届金盾图书奖一等奖。新作《柚子念》在“红网”“作家网”“走向”和《潇湘晨报》发表后,获得广泛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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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双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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