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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濂溪一脉的光影叙事

——纪录片《周敦颐在郴州》赏析

文/欧阳朝夕

一篇《爱莲说》让周敦颐名传千古，晚清经学家王闿运“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的传世楹联，实则藏着湖湘文化与濂学传承的深层密码。

电视制作人聂桐胜深耕地方文化题材多年，其执导的纪录片《周敦颐在郴州》，以扎实史料为根基，带着对文化传承的深切思虑，清晰勾勒出宋明理学开山鼻祖与郴州的深厚渊源，系统梳理濂学思想与湖湘文化的传承脉络，更巧妙搭建起八百年前士大夫的道德操守与当代廉政勤政建设的跨越时空对话，为观众呈现了一堂兼具文化厚度与思想温度的思政公开课。

该片于2024年12月27日至29日在湖南广播电视台金鹰纪实频道播出，分为《勤政启智》《教化润心》《清廉传世》三集，以开创性的专题形式，为地方文化传承与思政教育提供了鲜活载体。

史脉深植：郴城沃土孕濂学

周敦颐，字茂叔，号濂溪，这位被后世尊为“理学开山”的思想家，其在郴州长达八年的宦海生涯，不仅是个人人生轨迹的重要阶段，更是核心学术思想——濂学孕育、发展并逐渐成熟的关键时期。为精准捕捉其与郴州城的历史联结，还原治郴期间的真实风貌，导演聂桐胜耗时三载有余，拜访国内多位周敦颐研究权威专家，系统梳理《宋史·周敦颐传》《郴州府志》《周敦颐集》等史料文献，最终以严谨的纪实手法完成这部作品。导演在创作手记中提及，周敦颐一生辗转湘、赣、粤等多省任职，各地虽都重视其思想传承与文化纪念，但郴州以专题纪录片形式系统呈现其生平事迹与思想体系，在全国范围内尚属首次。

纪录片秉持“史料为骨、叙事为肉”的创作原则，通过严谨的文本考证与细腻的影像呈现，将这位跨越近千年的古代思想家清晰拉至当代观众眼前。片中既生动展现了周敦颐“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的人格魅力，更精准阐释其思想体系的核心要义：《爱莲说》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自喻，那份君子身处浊世却坚守品格的崇高操守，至今读来仍令人感佩；仅65字的《拙赋》，则直白提出“崇拙而去巧”的政治主张，倡导官场摒弃投机取巧之风，筑牢清正廉洁的底线。而这两篇经典短文，与《太极图说》《通书》等著作共同构筑起的思想体系，虽总字数不足七千，却如源头活水，滋养了此后数百年的宋明理学发展脉络。

作为“北宋五子”之首，周敦颐被《宋史·道学传序》评价为“得圣贤不传之学”，其思想地位不言而喻。纪录片以时间为轴，清晰梳理其学术演进轨迹：少年时承蒙舅父郑向悉心教导，打下坚实儒学根基；青年为母守丧，在庐山脚下筑“濂溪书堂”苦读三年，既锤炼了坚韧心性，更深化了思辨能力；中年在郴州、虔州等地办学兴教，悉心培育程颢、程颐等理学传人，让思想得以传承延续；而郴州任上的治政实践，更使其思想体系完成了从理论到实践的重要建构。周敦颐兼容并蓄，吸纳儒、道、释诸家精髓，创造性提出“无极而太极”的宇宙观，将“诚”确立为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主张通过“立诚”“主静”实现“人极”的价值追求，其“人为天地之灵秀”的论断，更凸显了人的主体价值与道德修养的重要性。这些思想成果，不仅为后世理学发展开辟了广阔空间，更成为湖湘文化“心忧天下”精神内核的重要源头。

片中通过细腻的情景再现，还原了周敦颐因秉公办事遭权贵排挤、“屈谪郴州”的人生片段，也生动展现出其“宦海生涯，两袖清风”的为官底色。据史料记载，他历任郴州桂阳令、南昌知府等职，始终以“兴农事、重教化、救良民”为核心己任，任内积极兴修水利、减免苛捐、兴办书院，所到之处无不政通人和、百姓安居。北宋时期的郴州地处湘粤赣三省交界，远离政治中心，民俗繁杂、吏治松弛，积案频发。周敦颐到任后，以“为官讲廉洁、做人讲气节”为准则，将儒家“仁政”思想转化为具体治理举措——公堂之上，他明察秋毫厘清积压讼狱，以“慎刑恤民”彰显司法公正；田埂之间，他躬身问询体察农桑疾苦，以“劝农兴耕”推动地方民生改善。

这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担当，与其“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的价值理念高度呼应，清晰诠释了“清正廉洁”“为民服务”的永恒价值。作为郴州的“世界级文化名片”，周敦颐与这座城市的羁绊在片中得到全方位展现。摄制组深入郴州各地，在其当年活动的郴江古渡口、疑似讲学的书院遗址等原址取景，结合地方志乘记载，还原了当地百姓为感念其功绩，自发在郴江岸边立碑纪念的民间记忆。

艺韵匠心：影像塑魂显风骨

纪录片的人物塑造如同电视成像，需以丰富真实的细节为“像素”，方能构建立体鲜活的形象。《周敦颐在郴州》深谙此道，通过多重艺术手法的有机融合，打破了历史人物纪录片的刻板印象，让周敦颐的形象既饱含历史厚重感，又兼具真实的情感温度。全片在紧凑篇幅内，以“成长历程-治郴实践-思想传世”为清晰主线，完整呈现其人生轨迹与思想脉络，实现了历史真实性与艺术表现力的平衡统一。

在表现形式上，纪录片实现了传统纪实手法与现代技术的有机融合。一方面，以尊重史实的情景再现还原历史现场：师徒授课时的专注神情、游历郴州山水时的沉思模样、断案理政时的严谨姿态等细节场景，让观众得以直观感受其生活点滴与精神世界；片中由演员夏添饰演的周敦颐，衣着朴素简约，神态沉稳庄重，摒弃了夸张的戏剧化表达，转而通过细节传递特质——公堂上端坐阅卷的专注、田埂间问询百姓的亲和、灯光下伏案著文的沉思，无不贴合历史记载中的循吏形象。以《拙赋》创作场景为例，镜头聚焦其握笔的手，指节因长期理政与著述略显粗糙，笔锋落下却坚定有力，配合烛火光影，既还原历史又烘托精神氛围。

另一方面，纪录片巧妙融入专家访谈、郴州当地小学生齐诵《爱莲说》等现实元素，既以学术权威的解读强化了内容的可信度与专业性，又以代际传承的画面凸显了思想的生命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AI技术的创新应用，片中依据古典音律生成的AI音乐、辅助呈现的历史场景视效与思想解读动画，不仅丰富了影像表现形式，更搭建起现代思维与传统文化对话的桥梁，有效增强了对年轻观众群体的吸引力。在解读《太极图说》时，简洁的AI动画将“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的抽象概念转化为直观画面，帮助观众理解其宇宙观核心。

影像语言的精心设计，让纪录片兼具思想深度与艺术感染力。航拍镜头下的郴州山水开阔雄浑，云雾缭绕的东江湖、连绵起伏的五岭山脉，既展现了孕育濂学思想的独特自然人文环境，又为历史叙事赋予了崇高意境；曲径通幽的爱莲书院、夏日里碧波荡漾的莲池等特写镜头，则与《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内涵形成精准视觉呼应。搭配富有磁性质感的旁白解说与舒缓雅致的古琴背景音乐，音画融合浑然一体，让观众在沉浸式审美体验中完成思想的浸润与升华。这种“以形载道”的创作手法，使纪录片成功摆脱了单纯史料堆砌的枯燥感，实现了思想性、艺术性与观赏性的有机统一。

与《中国》《苏东坡》等优秀历史纪录片的创作理念一脉相承，《周敦颐在郴州》同样以典型历史人物为切入点，深入探寻中华文明的精神密码。片中通过系统展现周敦颐的求学之路、治郴实践与思想创造过程，生动诠释了古代士大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追求，深刻揭示了湖湘文化“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精神特质的历史渊源，为当代观众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内涵与时代价值，提供了极具代表性的鲜活样本。

在叙事结构上，纪录片摒弃“编年体”的刻板模式，采用“主题式”架构，将周敦颐在郴州的经历提炼为“勤政”“教化”“清廉”三个核心维度，既独立成篇又相互关联。《勤政启智》聚焦治政实践，通过“厘清积案、劝农兴耕”等案例展现担当；《教化润心》围绕教育举措，呈现“以文化人”的情怀；《清廉传世》深挖精神品格，诠释廉洁思想的当代价值。三集内容层层递进，从具体实践到精神内核，完整勾勒出他在郴州的循吏与学者双重形象。作为地方出品的纪录片，影片巧妙平衡“地域属性”与“全国视野”，既突出郴州作为其“事业之干”的价值，又将其思想置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背景下解读，避免了地域叙事的局限。

文脉绵延：千年智慧照当代

对历史最好的传承，是深入挖掘其当代价值；对文明最大的礼敬，是赋予其新的时代生命力。《周敦颐在郴州》的核心价值，正在于将濂学思想与新时代主题精准对接。其中，周敦颐的廉政思想尤为值得当代社会关注与借鉴，他不仅自身“以名节自砥砺”，始终坚守为官从政的道德底线，更以“芋蔬可卒岁，绢布是衣食”的简朴生活态度治家育人，其流传后世的《周氏家训》中倡导的清廉自守、正直做人理念，使其后人历代皆有贤才辈出，成为当代廉政文化建设与家庭家教家风建设的宝贵思想资源。

纪录片特别注重展现这种精神传承的清晰脉络。在郴州爱莲书院，尽管前来瞻仰的游人并非络绎不绝，但书院内千年积淀的文化气场已然浸润人心；镜头中，郴州当地小学生身着传统服饰齐声诵读《爱莲说》的场景，更直观呈现了濂学思想在年轻一代中的传承活力。片中通过深入阐释莲溪书院的教化功能、系统解读周敦颐廉政事迹的当代意义，成功构建起“历史源头-现实实践-未来传承”的精神链条。

作为湖湘文化的重要思想源头，濂学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王闿运“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的经典论断，在这部纪录片中得到了充分印证与阐释。从近代湖湘志士前赴后继投身救亡图存的爱国壮举，到当代湖南在改革开放浪潮中勇立潮头的创新实践，濂学所孕育的精神力量始终在湖湘大地上传承不息，成为推动区域发展的强大精神纽带。

纪录片通过还原周敦颐在郴州的具体治政实践，为当代社会治理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借鉴。据史料记载，他在郴州桂阳令任上，以“上下安顺，风清弊绝”为明确施政目标，秉持勤政务实的工作作风，坚持断案公正的治理原则，短短数年便实现了地方安宁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的治理成效。片中对周敦颐“规行矩步”的行为准则、“立身厚道”的品格修养的细致展现，具有鲜明而深刻的现实指导意义。

客观而言，受地方纪录片的制作成本与创作周期所限，作品仍存在一定的可提升之处。在表现形式上，解说词语言风格偏重于传统学术阐释，叙事节奏较为平缓，悬念感与年轻化表达不足，对习惯于快节奏传播的青年观众的吸引力有待进一步增强；在虚拟技术与AI技术日益成熟的当下，影片后期制作的科技赋能明显不足，未能将新技术精准应用于核心场景的呈现。视觉呈现上，过度依赖摄像的传统构图、取景与光影技巧，部分情景再现场景（如师徒授课）缺乏鲜活的生活气息，人物动作设计与服饰细节略显单一，未能充分展现历史人物丰富的情感温度。

在内容挖掘上，对周敦颐的内心世界与思想演进的细腻展现尚不够深入。北宋中期社会矛盾渐显，他面对民生难题时的思想挣扎与方案探索；治理郴州期间遇到地方势力阻挠时的决策考量；构建理学体系中融合诸家学说的理论困惑与突破等，均有进一步拓展空间。此外，周敦颐与郴州地域文化的互动细节，若能补充更多考古发现与地方文献实证，将使二者渊源更立体。传播层面，片子整体节奏偏缓，未能充分适配短视频传播等现代媒介规律，AI等新技术运用尚停留在表层，若结合VR/AR等沉浸式技术，可进一步增强观众代入感。这些不足虽不影响核心价值传递，却为后续创作提供了明确方向。

值得肯定的是，纪录片成功引发了观众对周敦颐思想与湖湘文化的深度思考，而“引发主动思考比给出标准答案更重要”，从这一维度而言，影片已超额完成文化传播与价值引领的使命。周敦颐作为湖湘学人的杰出代表，其以“诚”为核心、以“廉”为底色的思想体系，不仅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财富，更在新时代焕发蓬勃生命力。纪录片以王闿运楹联开篇破题，以湖湘文化当代传承收尾点题，形成逻辑闭环，深刻揭示出：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关键在于强大的传承力；湖湘文化生机盎然，核心在于“心忧天下”的情怀与“敢为人先”的精神。

在全球化深入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时代潮流的今天，周敦颐的思想体系更彰显出鲜明的世界性意义。其以“诚”为核心的道德追求、以“和”为目标的价值理念，与人类共同价值高度呼应；其融合诸家学说的学术胸怀，为文明交流互鉴提供历史启示。“濂溪一脉传千古，郴江万里润人心”，《周敦颐在郴州》以史实为骨、匠心为魂，让“道学宗主”的风骨照亮当代。我们亟需更多此类作品，挖掘传统文化当代价值，让历史精神与时代同行，为民族复兴伟业凝聚不竭动力——这既是影片的初心，亦是新时代文化纪录片的使命。

欧阳朝夕，中共桂阳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