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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田勇:永州笔记:唯有潇湘诗意长

来源:红网 作者:田勇 编辑:施文 2022-11-03 17: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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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强/摄

永州笔记:唯有潇湘诗意长

文/田勇

对于一座山水之城,我向来是怀有多重期许的,中国的《诗经》,有很多的篇章是歌咏山水的。一座山水兼备的城市,它更有灵性。永州,是被上天眷顾的,你听它的别名零陵,就带着一种天然的音律,读起来,有一种轻盈跳跃的感觉,再读一遍,就会觉得唇齿生香,而它另一个别名潇湘,更是沉淀了一种诗意的浪漫,这名字虽短,却氤氲着中国传统文化浓重的墨迹。

山水之城永州,是一本厚重蕴藉的线装书,读这本书,不能狼吞虎咽,而需要细嚼慢咽,否则,我们就会消化不良。去永州前,我知道永州是有三山两水的,三山是九嶷山,阳明山,舜皇山,两水就是潇水和湘江,但去了之后才知道,其实潇水是湘江的上游,两水,实际上可以称为一条河,就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母子关系。

从建制算起,永州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但若从人类活动的轨迹,从农耕文明的发轫算起,永州的历史还得向前推进近一万年。在玉蟾岩的一个山洞里,考古发现了一万两千多年前的稻谷遗迹,旧石器向新石期发展的历程里,永州的先人可谓独领风骚。我能想象那个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些早慧的永州人,他们手持简单的农耕工具,在莽苍苍的田野里,播撒稻谷,把原来野生的稻谷,驯化成人类的可控的口粮,这绝对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奇迹。

想象这幅图景吧,他们赤脚行走于稻田里,夕阳照在他们的脊背上,我能看见那一粒粒晶莹的汗珠,闪烁着光芒,别小看这简单粗放的劳作,一个农耕时代的文明,即将以石破天惊的姿态,莅临永州,永州也因此在农耕文明的史册上,占据了重磅的位置。

在没有了解永州的农耕历史前,我对永州的印象是粗浅的,只是对于山水的感性的认识,觉得它是一部古籍而已,现在看,永州跌宕起伏的浪潮里,冥冥中,一直有先人的智慧在庇护着它,才令它一路走来优雅从容,时时溢出华彩的篇章。如此看,用人杰地灵一词来形容永州,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民以食为天,稻谷解决了永州人果腹的问题,那么舜帝的驾临,则让永州再一次被命运眷顾。九嶷山的山名,本身就是一个谜语,它为何是九,不是八,它为何有大山一样的疑问盖顶。不走进九嶷山,你是不会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博大,汉语词汇的精妙。

永州的别名零陵,就是与中华先祖舜帝密切相关,如果你经历过一次盛大的舜帝祭祖仪式,你就能重新认识九嶷山的意义,认识文化传承的重要性。身着中华传统古装,鼓乐齐鸣,舜帝陵前,每个人都毕恭毕敬,从内心去认领那份血脉的宗亲,这宏大的祭奠仪式,就让人瞬间跌入了另一个时空的场域。

百善孝为先,以德服人,舜帝的治理理念,让他在远古时代,就拥有了广泛的信众,中华文化的德和孝,从舜帝起,就被深深地烙印成守望相助的文化基因。也正是这种基因,让中华文化生生不息,每次风口浪尖岌岌可危时,总能化险为夷,这与舜帝赋予我们这个黄皮肤民族内在的精神定力不无关系。如此德高望重的舜帝,能够在九嶷山长眠栖息,也是永州人的自豪,它也因此也成为中华德孝文化的发祥地。

也许,源远流长的不止于此,文化传承的力量,是潜移默化的,如上善若水,润物细无声。柳宗元,在政治低迷期,被贬谪永州十年,是永州的山水,治愈了他内心的郁闷与惆怅,如果不是《永州八记》,或许,今天的永州不会声名在外,不是柳宗元开创的山水散文,今日的中国文化,也许会逊色了三分。反过来,永州的山水,温润滋养着柳宗元的那颗失落的心灵,没有它,柳宗元或许早已被历史的烟云湮没,消失在茫茫史海中。

风物长宜放眼量,永州的山水和永州的文脉,似乎是一棵大树与根茎的关系,由于它们的滋养,永州这棵人文历史的大树,才显得有郁郁葱葱。

我内心一直喜欢那些古朴静谧的事物,这个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习惯,只要打眼一扫,永州的山水人文,符合这个条件的,可谓数不胜数,与自己心仪的景致,长久地对视,那也是心有灵犀的喜悦。由于频率相近,自有一种湍流,在我和它们间自由地勾连,直至碰撞出闪耀的火花。

零陵古城,是永州的根,它留下的风物千姿百态风格迥异,让人端详后,无不浮想联翩。

零陵古城的东城门,始建于宋代的砖券城门,城门上,已经杂草丛生,时光写满的沧桑,让我对它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在它看来,我或许只是个不速之客,不懂得它已在千年里,穿越风雨如晦的时光的蛛网,收获了常人无法体味的旷达与洒脱。

而明代修建的石券城门,荒草更是近乎覆盖住了它的大部分,只露出半张脸大小的城门,它同样跟随时光一起老去,而它生出的几大箩筐的故事,比正史更耐人寻味。零陵古城的这些古城门,曾经车水马龙,它们在流年里,逐渐失去了光鲜的外表,长江后浪推前浪,时代滚滚的车轮不可阻遏,但终究令人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一个老人,脊背逐渐弯曲佝偻,走在凄风苦雨中。

好在零陵城的后人,没有完全遗忘生养自己的这片城池,2018年以文旅小镇的形式,让零陵古城开始焕发第二春。走在古老的柳子街上,最醒目的是古街明清老屋的雕花的窗格,它们虽有些斑驳,但那些刻刀留下的精湛的工艺,却如一首首立体隽永的诗词,留住了零陵古城的风韵。

被无数人践踏过的青石板,一部分有了明显的裂纹,我对它们的伤痕,很感兴趣,蹲下身,试着用指尖去触摸它们,那些裂纹只在青石板内里穿针引线,并没有在表面裂开口,好像它们对这种无意的伤害,并不在意,那种豁达,倒像是在证明自己扛起过的历史,是斑斓多姿的。

有些青石板,被磨出了光亮,泛着刺眼的光,它们与那些已经有断纹的青石板,属于两个世界,后者心如明镜,看穿了世事。用亘古的沉默,继续书写人间的悲喜。

一条愚溪,傍着这条古街,潺潺流淌着,从这里通向广西的湘桂驿道,早已失去了它的重要性,但不远处的西山,却因为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却站上了史书上的一个高峰,柳宗元也因在柳州期间,提出减免百姓苛捐杂税的建议,而被后人爱戴。人们把他曾经居住过街道,改名柳街,便是一个明证。

永州的山水不仅灵秀,雄奇,柳州的山水,而且饱含理趣,因为一片《爱莲说》,而享誉文坛的周敦颐,便在永州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理学时代。

走进永州道县的濂溪书院,令人思绪万千的,不是周敦颐的雕像,而是那座爱莲亭,清风拂过,即使没有看见现实中的莲花,也能想见到一片湖水之上的莲花盛开,莲香阵阵,那看不见的淤泥下的莲藕,也正在为盛开的莲花,孜孜不倦地生长着,积聚着亭亭玉立莲花所需的养分。

柳宗元,提出了文以载道,周敦颐,提出了“至诚主静”理学学说,而《爱莲说》,是他这一学说的实践文本,这两种思想,丰富了中国文学史,夯实了中国文学的风骨,即使过去了千年时光,这两种见解,还是那样振聋发聩,甚至在当下泥沙俱下的中国文坛,更有鞭策警醒的现实意义。

爱莲亭,默默无闻,但它却是矗立在永州的一道圣洁的风景,于我而言,它是深植永州大地的一朵凝固的莲花,没有草本的莲花形体,却飘逸着莲香,没有秋日沉甸甸的莲蓬,却结满了果实累累的莲子。

山水是流动的墨池,造就了永州无数个十里画廊,而文人墨客,用一支支如椽巨笔,抒写着一部卷帙浩繁的永州史记,除了文学,书法于永州而言,也积淀了雄厚的笔力。走上绿天庵遗址,映入眼帘的是尚存的笔冢与墨池,还有那些生机勃勃的芭蕉树。

芭蕉树在清风中摇曳着,斯人已去,但绿盈盈的芭蕉叶,却用大蒲扇一样的叶子,热情地欢迎着我。传说怀素少时出家,在绿天庵,坚持用芭蕉叶练字,当他练字时,心无旁骛,他到底用了多少芭蕉叶,写秃了多少支毛笔,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他写字时, 每一株芭蕉树,都战战兢兢,那个用来洗墨的墨池,也如惊弓之鸟,生怕练字练疯了的怀素,让自己永无出头之日。笑话归笑话,传说归传说,一个勤勉的少年怀素,是不可置疑的,否则,哪有后来的笔下听惊雷的一代草书书法大师呢?

或许是山水永州,赋予了怀素的灵感,也或许是芭蕉叶上的晨露,给予了怀素不尽的联想,令它的书法体现了一种狂飙突进的艺术风格。他的狂草,让人看见了自然里那一株株倔强的野草的遒劲生命力,风吹不折,雨打不断,怀素用柔软的笔尖盘活了内心的那座激情的火山。

除了怀素,永州还有一位清代的大书法家何绍基,也是才华横溢,他们二人,为书法永州,抒写了传奇,当然,永州的这种传奇,是有渊源的,我想起舜帝陵所在地九嶷山,那座巨大的三分石,早就给神奇永州做了背书。

1800多米高的山峰上,屹立着一块巨石,他被自然的鬼斧神工,分出了三道挺拔的“刀剑”,或许你会说,三分石,并不鲜见,但在九嶷山,我坚信它是舜帝显灵所致,因为舜帝陵在此,舜帝把未竟的心愿,一分为三,向上天表示雄心未已。

舜帝在世时,就将农耕文明推向了一个高度,传说舜帝发明了最早的水井,天平和尺子,前者,让靠天吃饭,让困扰人畜生命的水,不再一水难求,而后者让度量和称量进入农耕社会,为后来人们的易货贸易,带来了便利。

但舜帝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在世时不能实现的那些宏图伟志,一定在死后有所托付,九嶷山上的三分石,或许就是托物言志的象征,这样一想,永州的传奇,不拘泥于山水,而人文大师层出不穷,也是正常不过的了。

除了三分石,零陵古城的石棚,更是永州另一处奇诡的人文景观,一块十余吨重的巨石,叠累在三块作为墙壁的石块上,我很早以为这应该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出乎我的意料,据考证,它是近两万年前,古代的零陵人的杰作,至于那个蛮荒时代,他们用了何种神奇的工具,将这些巨石摆成了棚屋状,至今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零陵古城的石棚,是留给我们最具留白的一首诗,它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发挥想象力,从远古开始,永州就被上天眷顾,同时把奇山秀水,揽入了怀中。永州山水纵横,因此有了水墨画般涂抹不尽的诗意,我心中的那个诗意潇湘,也越来越有清晰的故事情节。而浯溪碑林,投其所好,更满足契合了我的心意。

湘江边上,一条叫浯溪的小河,被山石环抱,一个叫元结的唐代诗人,因为他无意的三幅摩崖石刻,而令湘江边上这些籍籍无名的沿江石壁,成为了永州最富盛名的人文景观,《大唐中兴颂》,被一代书法大师颜真卿誊写后,雕刻于石壁上,从此后,湘江边上的这条小河浯溪,便闻名遐迩,后代的文人墨客,纷至沓来,他们将诗词歌赋,统统地镌刻于石壁上。

可能当年的元结,是出于无心,但历史奇迹的发端,就往往诞生于一粒小小的火花里,然后逐渐燃成熊熊的大火,而从舜帝陵九嶷山发源的潇水,自有一种灵异之气,它注入了湘江后,湘江再接力,再把神灵的旨意,传递给浯溪的摩崖,元节也就必然成为神灵的代言人,浯溪摩崖石刻的出现,便是水到渠成了。如果在别处,我的想象,必被说成是主观臆断,但对于拥有两万年历史的零陵石棚,对于拥有中华舜帝的永州而言,这也无可厚非,顺理成章。

或许,永州那么多神奇的现象,都被那首厚重古朴的琴曲《潇湘水云》勘透了卦象,在它悠扬蕴藉的曲谱里,给予我们反复多次的提醒和暗示,我又重新打开《潇湘水云》这首古琴曲,沉浸其中,仔细聆听。

云雾缭绕的永州山川里,泉水清澈,那座孕育了潇水的九嶷山的舜峰,侍寝着舜帝陵,潇水将舜帝的嘱托,一路奉若圣旨,一路顺水传递,直至递给辽阔的湘江。而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一座古时的零陵城,用隽永饱满的笔墨,写下了一首壮阔的史诗,在这部史诗的册页上,唯有潇湘诗意长七个大字,为源远流长的湖湘文化题写了序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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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勇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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