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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黄一芳:一碗炒肉粉

来源:红网 作者:黄一芳 编辑:施文 2024-03-12 10: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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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炒肉粉

文/黄一芳

我一向很少写外公,他寡言少语,一张严肃的脸,既不和蔼,也不慈祥可亲,让人不敢亲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但今年我和他的故事,要从集市里的一碗炒肉粉说起。

家乡在南方,乡人早餐惯常吃米粉,白嫩弹牙的米粉倒入熬了一夜的大骨汤,一天的时间就从这碗把人的心熨烫得舒坦的粉开始了。如果还想吃些别的口味,还可炒些菜码在上面,叫做哨子,其中辣椒炒肉是最受欢迎的一种哨子,简称为炒肉粉。

今年放假的某天,妈妈在电话里说外公感冒太久不痊愈,问我是否有空回家带他去镇上卫生院打针。不知道外公是鲜少生病还是怎样,几十年来他几乎没让子女们带他看过病,今年却反常。老家交通不便,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的腿脚又变得很不利索,双脚像是拖了水泥,走起路来沉重又吃力,早已走不了十几里的路。于是,一大早我就开车老家,带他去十公里外的卫生院,一路上他拘谨又安静地坐着。因为打针不能空腹,所以我把车停在集市一家早餐店门口,招呼老板来一碗炒肉粉。

莹白的米粉上缀着翠绿的油麦菜,一勺油润的辣椒炒肉扣在上面,他夹起一筷米粉,筷子头氤氲着上升的热气,在这蒸腾的热气中,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他和我,却又不像。

小时候,父母外出工作,我被养在外婆外公身边。每逢赶集,我都一定要跟着外公去,那时候没有班车,天没亮就要起来赶路,走上十几里路,坐着轰鸣的三轮车颠簸在不平坦的土路上,这样辛苦赶路,就是为了一碗平常吃不到的炒肉粉。

外公个子高大,那时候的他腰板笔挺,走路矫健,我拼命追赶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因为那时他在农机站工作,经常开拖拉机去各个村落农忙,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认识他,一路上都是同他打招呼的乡邻。每次买完生活必需品后,他就去肉摊割上几块钱猪肉,拿到早餐店里,要上两碗炒肉粉,有时候是一碗素粉一碗炒肉粉,素粉比炒肉粉便宜,当然,每次炒肉粉都是进了我的肚子。老板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能端上两碗粉,周围的食客基本都认识他,都来与他聊天寒暄,他也笑着回应。其实外公不爱说话,威严得很,从不和我们开玩笑,还有些古怪的规矩,比如每天的天气预报时段不许我们讲话,但凡发出声音来都要被他训斥的,每到天气预报时间我连呼吸都会放轻。但每次跟着外公去集市吃粉,就有许多乡亲都来给我塞些吃的,跟外公说着小外孙女又长高了,他也会笑着点头。这时候我会因为得到了关注和糖果而极为开心。其实想来,大概是因为外公的情面,乡亲们才对我一个陌生小孩尤其和善。那时候我的情绪由外公主导,他在集市上的粉店展现少见的笑脸,向别人介绍我是他小女儿的女儿,领着我吃一碗心心念念的炒肉粉,那是我不可多得的快乐。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又坐在了这家店里。从前的小小的我紧跟着他,生怕走丢,那时候他在我眼里恍若无所不能的了不起的英雄;岁月变迁,现在的市场路面过了水泥,扯满棚布的摊位早已不见,水泥台面的摊位整齐的排列在市场中间,在这家重新装修过的早餐店里,我们一老一小又坐在了桌前,可我们扮演的角色调了个儿。

此时的他拘谨不安得像一个小孩,而我,扮演着那个威严的大人角色。

到店里时,我问他要吃素粉还是炒肉粉,小声地说要素粉。我一回头,发现他穿着一件老旧棉衣拘谨地站在门口,双手交握着,过高的个子没让他看起来魁梧健壮,反而像是一根干细瘦枯的竹子,随时会被风吹得歪倒。其实他的身高没有变,但我早已不用仰头看着他,在我的视线里,他的头低了下来;其实他的衣服也不算很旧,但那一刻,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单薄而老旧得像一支风中残烛,在寒风里吃力地摇晃。

我快步过去走到桌前替他拖出一张板凳,他踱着小步过来,差点没站稳,大概是生病,又或者是老年人腿脚无力,他迈开大步走路的样子早已成为回忆。我扶他坐下,他很快把手收回,像是不好意思。他坐在矮桌前,束手束脚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用纸巾擦拭颇有些油污的桌面,在我起身与后厨招呼着要一碗炒肉粉时,他又搓着双手说不用,只要一碗汤粉就好。我不容置疑地摆手,让他别管点什么,他立刻就不敢再做声,只是垂下头,双手掖在合拢的腿上,安静地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光秃秃的桌面有什么好看的呢。

这一幕让我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围坐饭桌前,我与外婆叽叽喳喳讲一天的见闻,台式电视机正播天气预报,外公提高声音,让我安静些,我立刻噤声,惶恐地不敢再做声。此时的他,跟幼时的我一样的小心和不安。

其实他最喜欢吃的是炒肉粉。但因为汤粉四块一碗,炒肉粉九块,他害怕我多花那五块钱,可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又何止一个五块钱呢。中国的老一辈啊,好像总是生怕后辈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却几乎从来都记不起自己曾经为后辈们付出的东西。

吃完了早餐,我送他去卫生院。他坐在人满为患的输液室,静静等待我去缴费拿药。我嘱咐他别动,他就真的一动不动,比胆小的孩童还要听话。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坐在蓝色的不算宽敞的输液椅里,显得高大又佝偻。

输完液,他动作迟缓但又着急地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要拿出钱来给我,我一把塞了回去,不许他再拿。他慢慢地跟在我身后走向车的方向,对比起我来说,他的一切动作都像开了慢倍速。送他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我没话找话,问他,今天的炒肉粉好不好吃,他连忙答道“很好吃”,然后沉默几秒,开口叫我的小名对我说“今天辛苦你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道谢我之前从没听过,他是典型的辛苦操劳又沉默威严的中国老一辈男性,从不好意思对我们说这些深情的话。其实我想说,如果这一趟送他打针的路程也算辛苦,那么在我的幼年时期,他把我扛在肩上,走上十几里路去集市打预防针的那六年该是多么苦不堪言,但我从没听他和外婆抱怨过养大我这样一个幼童辛苦,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是那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炒肉粉给我带来的无限欢乐和温暖。

他的这碗炒肉粉吃完了,但他们给我的那碗炒肉粉,我还没吃完,那碗粉里藏着无数的宝藏,在今后的人生中,供我细细咂摸其中的滋味。

来源:红网

作者:黄一芳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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