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汤红辉诗歌中的“城市书写”
文/刘君君
汤红辉的诗歌写作是一种“古典主义”或曰“新古典主义”的现代汉语诗歌书写,他擅长捕捉日常生活经验和打捞日常生活细节,诗歌书写呈现了浪漫古典的都市经验和世俗化的生活场景。汤红辉的写作源于他个人审美趣味以及他对新诗的特殊理解和处理。汤红辉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增加了一种关于“乡村与城市”书写的文学想象,重新发现了“城市”,他擅长将城市题材古典化,使都市经验与古典审美相结合。汤红辉的写作融合了西方诗歌传统与中国古典传统,他的诗歌写作中没有对西方诗歌传统和西方经验的盲信,而是通过中国古典抒情传统,呈现东方人含蓄委婉,细腻柔情的情感体验。汤红辉通过对新诗写作的中国化和日常化探索,为新诗写作如何借鉴古典抒情传统,融合现代都市经验开辟了出路,提供了宝贵的艺术经验。

城市经验与诗歌书写
李欧梵在《现代性的追求》中说:“五四以降中国现代文学的基调是乡村,乡村的世界体现了作家内心的感时忧国的精神,而城市文学却不能算作主流。”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乡村写作一直大于城市写作。新诗的诞生与中国城市化进程几乎同步。大部分诗人都经历由乡村到城市的历程。但目前诗歌写作,乡村成为主流题材;城市题材的书写成为衬托乡村书写的边缘存在。
伴随着改革开放和城市化进程的步伐,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诗人,基本开始迁徙定居在城市,汤红辉的家乡在长沙市郊浏阳,从浏阳到长沙是汤红辉从乡村到城市的经历。他在长沙这座城市定居、工作生活几十载,城市已是汤红辉的第二故乡。20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读者更是伴随城市生活长大的一代。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他们对城市生活更为熟悉。新文学中小说中的城市书写已经逐渐成熟,如王安忆的上海、池莉的武汉、贾平凹的西安等。但当代文学的诗歌话语却尚未出现对城市大规模的肯定。陈平原在《文学的都市与都市的文学》中提到鲁迅称俄国诗人勃洛克为“现代都会诗人的第一人”,鲁迅认为中国没有这样的都会诗人,我们有馆阁诗人、山林诗人……没有都会诗人。
汤红辉为70年代人,自然也经历了由乡村到城市的命运。正如汤红辉自述:“二十四年前,我以招工的形式,从农村‘逃离’到城市,变成城镇户口。面对城市的繁华,我深刻体会到成长是一种陌生。”由于当代诗人绝大部分来自乡村,乡村背景和乡村情结影响了诸多诗人的价值判断、情感体验和审美取向。城市与乡村在生活方式、文化内容、价值观念、风俗习惯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与张力。中国诗人一般延续美化乡村、批判城市的“乡村田园诗”传统。南帆认为:“城市在文学中往往扮演了一个复杂的,甚至是反面的角色。许多作家仿佛十分鄙视奔赴城市的冲动,他们精神中心毋宁说奠基于乡村。”乡村/故乡一直成为中国诗人的精神家园和母亲。
雷蒙·威廉斯认为并不存在一个没有剥削、没有苦难的过去时光,所谓旧英格兰不过是刻意编织出的意识形态的神话。他认为田园诗的发展过程本身就是对封建秩序的一种选择性的美化过程。人造田园背后是乡村与城市的二元对立,这边是自然,那边是俗世。“说起城市,则认为那是吵闹、俗气而又充满野心家的地方;说起乡村,就认为那是落后、愚昧且处处受到限制的地方。将乡村和城市作为两种基本生活方式,并加以对立起来的观念,其源头可追溯至古典时期。”威廉斯批判了城乡对立的刻板印象,在他看来,田园诗是封建秩序意识形态的美化。
汤红辉没有延续城乡对立的刻板印象,而是超越了乡村美好,城市冷漠的书写模式。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中,城市不再是负面、批判,充满工业化污染的城市。汤红辉诗集中专门开辟《城市天空》一章,收录了书写城市的诗歌,这些诗歌书写了现代人的城市生活体验。汤红辉自述他是1995年进入城市,作为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诗人,最初也充满紧张、迷惘。“由乡村漂进城市……而明天 又该流向何方/漂着 漂着/顺着水的姿势/但我不是/随波逐流”《城市里的乡下船》,汤红辉定居城市并“发现”了城市。他对城市没有预设的排斥立场,城市并不是以反向姿态而出现。
城市文化与诗歌互为影响。“城市化不再仅仅意味着是人们被吸引到城市、被纳入城市生活体系这个过程;它也指与城市的发展相关联的生活方式具有的鲜明特征的不断增强:最后,它指人群中明显地受城市生活方式影响的变化。”诗人主体性体验被融入进诗歌写作中。汤红辉在自述中写道:“我住所的对面,正在建一座高楼,工人们二十四小时作业。晚上躺在床上,能听到不远处中巴公交的刹车声,能看到被卷起的树叶在空中飞舞。”他没有批判城市的喧嚣和吵闹,痛斥工人的二十四小时作业,和中巴公交的刹车声。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了“被卷起的树叶在空中飞舞”的诗意。
城市作为一种新的审美空间被书写。汤红辉写下:“城市建筑夜夜长大/翻一翻初恋的笑容/一个比一个远/城市天空下雨了”。这是汤红辉进入城市写的第一首诗,作者自述满是青春的梦想和迷惘。城市也可以成为现代都市人的“栖息地”,成为都市人的“故乡”。“九尾冲是长沙城区一个美丽的地名/一个让我的故乡成为故乡的地方”《九尾冲的雪》。九尾冲,一个普通的长沙地名,在诗人笔下却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让故乡成为故乡的地方。汤红辉的诗歌,让九尾冲(城市)与故乡发生了连接。
汤红辉认为“城市”文明代表着“先进”。这也是汤红辉以及路遥笔下高加林一代人对城市的看法,进入城市意味着对先进文明的追求。虽然汤红辉笔下的城市文化是先进的、时尚的;同时他书写的乡村文化也是自然的、美好的。如《秋归辞》《还乡》《回家》等,“我们赤脚在泥土上奔跑/回到胞衣地的村庄/在菜园种下每一粒种子/然后掰着手指头守候秋天”(《回到村庄》)汤红辉一面继承了传统乡土诗人对乡村的歌颂,一面并没有将乡村美化为与城市经验相对照的理想家园。汤红辉从城市文化中获得独特的书写资源,让城市生活和城市地貌成为诗歌意象,在他的诗歌写作中,城市是一个被开辟的审美空间。
城市审美空间的开辟
谭桂林认为:“现代中国都市诗的历史轨迹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20世纪20年代是其萌芽时期,20世纪30年代处于繁荣状态,到了20世纪40年代后期,与时代主流文学疏离日远的都市诗走向衰落,但是,以九叶诗人为代表的后期都市诗的创作,虽然数量较少,却以其深厚的哲理内涵为都市诗的暂时告别写下了精彩的一笔。”汤红辉的诗歌写作续接了中国现代都市诗传统,尽管诗歌中的城市题材书写较少,但仍有翟永明的成都、伊沙的西安、汤红辉的长沙。城市改变人感觉世界的方式。城市空间决定了都市人的生存空间体验与文学体验。城市有别于乡村传统,给人带来全新的生存体验。
汤红辉的城市书写不是一种背对城市的他者经验,而是城市“主人翁”姿态,他将自己的审美体验、情感经验注入诗歌写作中,参与了对城市的诗歌想象。汤红辉在长沙定居多年,早已是城市的主人翁。“而我已是‘城里人’,回不了农村,只能在城市与农村的缝隙中生存。”定居长沙和媒体工作者的身份,让汤红辉以“主人翁”的姿态书写城市,现代化的便利、城市的日新月异、人民生活水平和消费能力的提升在汤红辉的诗歌中随处可见。
汤红辉的《蓝马甲》是一首独特的诗,这是一首书写农民工的诗歌,同样书写农民工,对于新世纪以来的打工诗人和底层写作者来说,他们是城市的局外人和“漂泊者”,他们不属于城市,被认为是背对城市的他者。打工诗人为城市创造利益与价值,他们在城市维持最低消费,不会去体验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商品。他们在城市中,书写城市遭遇的白眼、生活的窘迫与辛酸。郑小琼的《在五金厂》《女工记》描绘的是流水线的车间和女工恶劣的生存空间和工作环境。对他们而言,城市建设的辉煌成就没有引发他们的讴歌热情,城市的审美价值在相当程度被忽略。对汤红辉来说,他写下“一身干净略显新潮的她,是工地上蓝领农民工。”“她认为这份工作‘很乖’/不仅可以在家门口打工,而且工资月底发放从不拖欠/‘这里每一个人上下,都由我操控’……她不知道益阳市人社局墙上,有一块蓝色大电子屏/适时监控着全市168个在建工地项目/为70527个农民工的工资发放/穿上了蓝马甲”。改革开放过去多年,今天的农民工和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初农民工待遇、保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汤红辉的女农民工,写出了城市主人的姿态“这里每一个人上下,都由我操控”,汤红辉诗歌以正面、积极的方式书写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
在汤红辉的诗歌中,城市购物中心、商场、品牌等成为诗歌意象,进入诗歌写作中。“我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在华创商场穿行/那些新进的服饰早已不再流行/三楼孤单的杜比影厅/大概上映的是《超时空同居》/一番寿司店的秋刀鱼/是久违的滋味 ”《今天我是一颗空心菜》。牛仔裤、商场、电影院、寿司店、秋刀鱼等意象既与个体生日生活相关,浸透了个人吃穿行娱乐;同时这些意象拼凑起现代人的城市经验,华创商场、杜比影厅,名牌的出现区分了商场和商场、影厅和影厅的区别,它体现了都市中产阶级的生活趣味。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中,呈现了现代人的生活方式:21世纪的今天,人们在享用城市文化,感受现代化的便利。
汤红辉也写城市爱情,伴随着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与日新月异的变化,都市空间中的情爱体验与审美体验、生存体验与乡村发生了很大变化。快节奏、偶然、短暂是城市爱情的特点。城市爱情是一种商品。因为“现代精神变得越来越精于算计。”“城市里没有冬季/超短裙是这个城市的质朴线索……城市女子美若仙子/水样的依柔只在男子的口袋里/稍稍停留/我的船已游离到现代城市停泊/但是我贫穷的爱情/读不懂城市的情书 ”《关于城市里的爱情》。诗人汤红辉书写了城市中快节奏、物化的爱情关系。城市的情爱体验只与金钱、物质相关,与新鲜感、感官刺激有关。“我的心穿过城市的眼睛/却不敢 走近你的芳心/城市也许很孤独/通往你的路其实很近”《心语》。“你走后冬天就已经来临/我每夜站在高楼/眺望这个城市的南方某隅/犹如眺望一个春天的距离”《在这个冬天等待》,在诗中,他描述了孤独、复杂、近乎单相思的情感体验。
汤红辉笔下的城市生活同样存在困境。他没有选择性地美化城市,删除抹掉城市的缺点。“她们吞着干冷苍白的馒头/她们吃着只有盐味的廉价盒饭/他们手放口袋里抓着只有几枚硬币的钱包/她们拿起手机不知该再拨打给谁/他们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们的泪水慢慢涌出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初冬的暖阳照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不多不少那么公平/也不收费”。汤红辉的这首《只有初冬暖阳是平等的》描述的是城市医疗问题。汤红辉通过细节刻画了医院门口前的病人的无助感。
汤红辉选择日常生活入诗,他大胆挑战了传统诗歌观念。在汤红辉的诗歌书写中,个人化甚至刷牙、如厕等琐事也可以入诗。如《最后一夜》:“小心进食刷牙/一夜如厕数次/想起妻儿老母/日子是薄如蝉翼的冰/结果出来前一夜/晚归 径直前往夜宵市场/整一大把烤肉/把当天学习强国做完/然后蒙头大睡”《最后一夜》。进食、刷牙、如厕、宵夜、睡觉这些流水账的生活题材进入诗歌写作中。传统诗歌观念中,诗应该是高雅的,是阳春白雪。在汤红辉的写作中,凡事皆可入诗,他并不避讳私人的,微小的生活琐事。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并没有将日常生活题材庸俗化,如“下半身”等诗歌流派一样,让诗歌成为庸俗的、低级趣味的,反崇高,反诗意地写作。如“我们在阳台上晒太阳/妻子弹琴/女儿在一边做作业”《这个春天我们学会关心人类》,汤红辉对日常生活题材进行处理,他让“世俗化的生活”“日常生活题材”诗意化,古典化,让形而下的生活经验成为诗歌写作的题材。
汤红辉擅长将生活转换为艺术,艺术转换为生活。尤其是将城市生活的体验沉淀到诗歌写作中。如“我将赶赴一场灯红酒绿/或是回到小屋炒几碟人间烟火。”《在落日里赶赴一场灯红酒绿》,“渣土车来来往往/厚重的尾气压住一条街的花香/一碟花生米几瓶哈啤/朋友们一个个在橘树的年轮中走失/徒留我在这凡间举杯”《橘子花开》。这两首诗通过炒菜、花生米、啤酒等生活气息的呈现,彰显人间烟火气,呈现了在长沙星城这座城市,现代人褪去一天工作的疲惫,通过“啤酒、花生米”缓解工作一天的辛苦与疲劳,回归到世俗生活的惬意之中。在汤红辉的书写中,日常生活并不是形而下的,不值一提的,反而在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充满生活的感性体验与人文主义关怀。
都市经验与古典审美
新诗写作一般追求先锋与现代,与西方诗歌传统更加紧密。在西方现代主义者眼中,他们虽然书写城市,但城市却是脏乱差,呈现丑与恶的美学。街头老鼠、下水道;城市游荡者……这是资本主义城市的街头,底层无产者的街区景象。在中国诗人挪用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美学以及书写西方现代性视野中的城市时,不少诗人往往也将致力于书写城市的丑恶。殊不知,西方资本主义城市与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城市有着不同性质的区别。中国除了北上广深超一线城市以外,其它的城市为新一线、准一线或二三线城市,它不是伦敦、巴黎样式的“大都会”,不存在治安、市容等问题,有自己的地方特色和文化特点。
汤红辉的长沙不同于波德莱尔的巴黎。长沙体验也不同于巴黎体验。长沙作为新一线城市,它并没有北上广深超一线城市的房价、交通、生活成本的压力,反而呈现的是年轻与机遇,竞争与机会。星城具有生机勃勃,安居乐业的特点。吴思敬曾这样评价梁平的重庆,他认为“梁平之所以写重庆,是由于他的生命、他的经验是与重庆联系在一起的。”吴思敬认为《重庆书》是对重庆的特殊的城市精神的现代抒情。上述评价放在汤红辉所书写的长沙也是合适的。长沙作为一个慢节奏、低房价、享受生活的城市,有它自己的节奏与文化。
因此,汤红辉没有从西方现代主义中寻求支持,反而偏好从中国古代诗歌中汲取美学资源。汤红辉的诗歌书写浸透古典主义审美。古典主义使农村变成乡村;使城市成为都市。在古典主义者眼中,古典与美似乎只发生在乡村;对浪漫主义诗人而言,他们拥抱真善美与梭罗的“瓦尔登湖”,歌颂乌托邦的自然;城市是反自然的负面存在。对现代主义者来说,城市中发现的是丑与恶。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中没有对西方诗歌传统和西方经验的盲信,而是通过回归中国古典抒情传统,呈现中国人含蓄委婉,细腻柔情等特有的东方情感体验。
一般人认为城市、现代化毫无诗意,只有古典生活才有诗意。汤红辉却擅长将都市古典化,使都市经验与古典审美相结合。汤红辉对“城市”进行了处理,他将都市浪漫化,并将都市的速度降格为乡村的速度,让都市生活慢下来。如“高铁驶离结界/城市樱花雨落”(《月光流过人间》);“空山新雨后/一个人驾车漫漫而行”《还乡》;高铁与樱花雨;空山新雨与自驾;高铁、自驾都是“快”的速度,能观察到雨落、漫水等生活细节却又突出了“慢”的节奏。“快”与“慢”的结合,“现代”与“古典”的杂糅,并存在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中。
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使城市生活也成为一种惬意的生活方式。现代人在享受高铁、飞机、汽车便利的同时也在享受生活。“一列火车开进我的清晨/她穿越星辰 穿越宁静/穿越带露的花香/穿越人间美好的物事”《一列火车幸福地开来》,汤红辉居住地离火车很近,但他没有写下车站的喧嚣与吵闹,而是以诗意态度看待与火车开动相伴的生活,从中感受到幸福的味道。“一列火车穿越青春的底色从远处开来/幸福地压着铁轨/哐当哐当/而我 刚好醒来。”
他将现代人的日常生活经验中糅合古典审美经验。城市应该是快节奏、充满生产建设的城市,汤红辉让生产建设与古典诗意相融合。“猩红夕阳慢慢坠落/直至委身于城市高楼背后/它的壮美雄浑,以及奋不顾身/加持我们一身的鸡血/某日爬进工棚围挡的浏阳河畔/芳草萋萋骄阳懒懒/随手折一朵熬过季节的花丢进河里/看它循水远去”《在落日里赶赴一场灯红酒绿》。城市建筑是壮美的,在十七年诗歌中,生产建设往往与崇高、阳刚之美联系在一起,汤红辉的诗歌写作中,城市生产与浏阳河的芳草与懒阳相关。诗歌中的古典意象与现代经验相结合,带来新的审美经验与阅读感受。
自白话文代替文言文,新诗代替古诗,新诗写作的反旧趋新具有合法性。蓝棣之曾说“五四时期激进的知识分子倾向于把传统诗歌看成陈腐的封建贵族文学,而试图与之一刀两断。”汤红辉诗歌写作有对中国古代抒情传统的继承,其温婉回环、细腻含蓄的情感表达,颇具古典美学之风范。如“白马踏歌而来/花溪水珠四溅/小路穿过丛林/一步一朵莲花”《幻象》、“远离鲜花 兰草和庙堂/那匹拴在林中的白马早已/回归故里”《屈原》,上述白马、莲花、兰草、庙堂之类的意象自是取材中国古代诗歌传统。在诗歌写作中,他每首诗所展现的技艺、方法虽各不相同,但古典、纯粹、透明的审美意象始终可见。
汤红辉诗歌写作中,保留了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原型意象,以及宛转回环的诗歌节奏,如《黄姚三日》“第一天,我赤脚踩着青石板穿街而过/左手一只鞋,右手一只鞋/第二天,我坐在屋顶听风吹过黛瓦/每一垄瓦,都是古人写下的诗行/第三天,我后悔没带你来/顺手扯下三尺斜阳就酒,一口又一口。”诗人赤脚踩着青石板,听风吹瓦,斜阳就酒是现代人进行拟古化、诗意化和浪漫化的圣地膜拜行为。这首诗诗行大体匀称却又错落有致,读起来回环反复,意味悠长,营造出优美、温柔、浪漫的审美风格。
陈仲义认为“目前汉语诗歌人文精神普遍匮乏失衡,重新回望古典人文精神已成一股趋势。”汤红辉诗歌虽然有强烈的抒情性,情感节制,语言古雅。他的诗歌写作善于造境。汤红辉诗歌也有不少篇幅是书写乡村题材的古典田园诗,诗句自然清丽。汤红辉的新诗写作,趋新并不否定传统,他重审古典与现代之间的关系,使古典文化与现代精神相结合,形成新的中国诗歌美学。我们可以说汤红辉创造了一种新古典主义的都市诗歌。
杨剑龙认为“城市诗歌是置身于城市生活中的诗人们对于城市生活敏锐感受的抒发与表达,城市诗歌呈现出城市空间和心灵空间。城市诗歌的创作手法应该在传承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中,不断汲取和借鉴现代派艺术的技巧和手法,将城市诗创作的丰富性和前卫性结合起来,让当代城市诗的创作真正敏锐地反映当代城市发展的光与彩,让当代城市诗真正引领当代诗歌的创作,为现代新诗的发展做出新的贡献。”汤红辉通过对新诗写作的中国化和日常化探索,为新诗写作如何借鉴古典抒情传统,融合现代都市经验开辟了出路,提供了宝贵的艺术经验。
结语
汤红辉对城市的书写可谓是一种城市诗学。汤红辉的诗歌中不少是以城市生活为题材来创作。汤红辉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为现代汉语诗歌增加了一种关于“乡村与城市”书写的正面文学想象。在过去的新诗想象中,城市是负面、批判,充满工业化污染的城市,滋生资本主义腐败、堕落的思想。在汤红辉的诗歌书写中,城市作为一种新的审美空间,充满诗意。他擅长捕捉日常生活经验和打捞日常生活细节,诗歌书写呈现了浪漫古典的都市经验和世俗化的生活图景。城市化进程与诗意、生活、惬意的栖居联系在一起。城市也可以成为现代都市人的“栖息地”,成为都市人的“故乡”。汤红辉的诗歌书写讴歌了现代化生活给人们带来的便利,还原了长沙这座中国新一线城市的生活体验。汤红辉的城市书写将“现代化”与“古典化”联系在一起,他的诗歌书写具有审美经验的稀缺性。
(原载于《诗探索》2025年第2辑)


刘君君,女,土家族,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长沙市芙蓉区作协创研部主任,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教师,清华大学文学博士,湖南师范大学博士后,美国雪城大学文理学院访问学者(2016年-2017年),德国特里尔大学汉学系联合培养博士(2017年-2018年)。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研究。学术论文见《戏剧艺术》等CSSCI刊物,文学创作见《诗刊》,文化评论见《文艺报》等。
来源:红网
作者:刘君君
编辑:施文
本文为文化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时刻新闻